錢穆與湯用彤的來往,多為學人所知,并有專文論述。錢穆與熊十力、梁漱溟的來往,卻少為人知,即使有所觸及,也是散落在分歧的作品中,未見有人專門探討過。
究其緣由,錢穆與熊、梁二人固然都在北京年夜學任過教,都是傾慕于西方文明且卓有成績的大師;但是,他們任教北年夜的時光并紛歧致,尤其是錢穆與梁漱溟,最基礎沒有交集,也沒有一起配合過。錢穆與熊十力固然曾為鄰人,有段時光往來甚密,但他們畢竟同心同德。
即使這般,錢穆與熊、梁二人的來往仍有很值得回味的處所。
在北平的來往
錢穆與熊十力、梁漱溟的來往,始于1933年。
那段時光,錢穆正任教于北京年夜學汗青系,講課的同時,還撰寫《近三百年學術史》《中國通史課程綱領》等課本,很受先生接待。他與北年夜哲學系傳授湯用彤(字錫予)來往親密,成為好友。1933年春,湯用彤的老友熊十力從杭州來京,一時沒找到適合的住處。湯用彤知錢穆所住的二道橋室第面積很年夜,有三院四進,便和錢穆磋商,設定熊十力也住了曩昔。如許,熊十力成為錢穆的新伴侶。而梁漱溟、林宰同等人,與熊十力訂交最為親密,一無機會便聚在一路,故而,錢穆也就很天然地與這些人有了來往,並且對此頗為器重。
據錢穆暮年回想,他先是和母親住在西城二道橋,年假時將母親和家屬送回姑蘇,春節后單獨返京。湯用彤見錢穆一小我飲食未便,就勸他搬到南池子湯家居所,設定他住在前院一個書齋。錢穆搬離二道橋后,偌年夜的室第只要熊十力住在第三進院子了,湯用彤便又邀一位北年夜先生住到第一進院子。不久,蒙文通也因湯用彤的推舉到北年夜汗青系任教,于是有了錢穆、湯用彤、蒙文通的一次今夜泛論。蒙文通與熊十力昔時都在歐陽竟無的內學院同時聽講,二人是老瞭解,只因熊十力正寫《新唯識論》,蒙文通不認為然,所以二人會晤后老是相互爭辯。錢穆則為他們做緩沖。如許,他們幾人很天然地構成一個伴侶圈。而這個伴侶圈里,不久后還參加了林宰平、梁漱溟。正如錢穆《師友雜憶》中所憶:“除十力、錫予、文通與余四人常相聚外,又有林宰平、梁漱溟兩人,時亦參加。惟兩人皆居前門外,而又工具遠隔。漱溟又不常在北平,故或加宰平,或加漱溟,僅得五人相聚。宰平與漱溟則不易相值。”
按理說,錢穆與梁漱溟之間應當有良多配合的話題。錢穆早在1918年便出書了《論語文解》,以后又陸續出書了《孔子研討》《孟子要略》《王守仁》等書,對孔門儒學有很深的情懷。梁漱溟對孔門之學的情懷,則有過之而無不及。1918年春季,梁漱溟在北年夜校園內刊載啟事,征求同好,對孔學做不按期研討。1921年,梁漱私密空間溟出書《工具文明及其哲學》,更是指出人類文明不久的將來,將轉向以孔學為代表的中國文明的回復,提振了中國人對中國文明的信念。不只這般,無論錢穆仍是梁漱溟,他們都不是猛攻舊思惟的人,而是要從舊傳統中開出新思惟,從而使中國文明從頭煥發光線。所以,假如錢穆與梁漱溟是在新文明活動時代相遇,一定會有良多深刻的切磋,有極年夜的能夠成為一面之交。但是,他們偏偏是在1933年才開端來往,顯然有點晚了。從1924年開端,梁漱溟便辭往北年夜教職,努力于救國救平易近的社會運動。1931年,梁漱溟開端在山東鄒平縣奉行村落扶植;1933年,第一次全國村落任務會商會在鄒平召開,梁漱溟成為中國村落扶植的代表人物,奔忙于全國各地。所以,他每回北京,固然都要與熊十力等人會晤,并由此與錢穆有了來往,但是,他們之間并沒有深刻的交通,也沒有儒學方面值得說起的舊事。
風趣的是,《師友雜憶》中卻是記錄了一件帶有奧秘顏色的大事:“某日,有一人自四川來。其人善相,門第相傳已三代矣。其來特為梁漱溟相,即住漱溟家。漱溟特邀十力錫予同余俱至其家,請相士逐一為余三人相。又一日,其人特來南池子錫予家余室中,十力亦在,彼又為余三人相,所言皆能微中。謂十力乃麋鹿之姿,當常在山林間。并言漱溟行動輕,下梢恐無好結束。言余精氣神三者皆足,行坐一態,此下當能先后如一。”
抗克服利后,錢、梁的四次會晤
在北平來往過一段時光后,錢穆與熊十力、梁漱溟的來往便很是少了。
在往后的歲月里,錢穆與梁漱溟則有四次會晤。
前兩次是在1945年11月的成都,會晤時光很是長久。不外,細想起來,很有興趣味。
那時,抗戰曾經成功,國共會談簽署了《雙十協議》,決議以政治協商會議的情勢,為多黨派一起配合供給新的舞臺。錢穆那時任教于華西年夜學,他固然一直一墨客,歷來不從事政治運動,但講課之余,仍是撰寫出書了《政學私言》。《政學私言》收錄了《中國傳統政治與五權憲法》《中國社會之剖視及其瞻望》《農業國防芻議》《戰后新首都題目》等多篇政論文,是錢穆聯合實際,從中國汗青文明的傳統動身,為幻想中國的樹立與回復所作的切磋。說來也巧,該書的樣書剛到錢穆手中,梁漱溟便來造訪。
對此,錢穆在《師友雜憶》中稱:“一日晨,方出門往上課,梁漱溟忽來訪。余告以正值有課,漱溟曰,不妨,我來成都小住有日,并暫居君之隔壁。遂約隔一日晨再面。余又返室,取《政學私言》一冊與之,曰,君倘夜間得暇,可試先讀此書。”梁漱溟瀏覽錢穆關于國度年夜事的看法后,頗感興奮,以為錢穆與本身有了更多的相合之處。
自1937年日軍對中國動員周全侵犯戰鬥以后,梁漱溟的村落扶植活動很快遭到撲滅性的衝擊,無法持續下往。這種情形下,他以為中國最主要的事就是連合起來,配合抗日,隨后奔忙于國共兩黨之間,盡力促進連合抗敵的局勢。他還與黃炎培等人倡議創建了國共兩黨之外的最年夜政治組織——中公民主政團聯盟,在噴鼻港開辦平易近盟報紙《光亮報》,把本身與中國題目的處理很是慎密地聯絡接觸在一路。抗克服利后,他以為年夜局基礎已定,決議不再餐與加入實際政治,轉而要搞文明研討任務。但是,當他于1945年11月達到重慶的時辰,正遇上公民黨想要接受西南的復雜局勢。在他看來:“那時的西南如果弄欠好,很有成為西班牙第二、迸發有國際佈景的內戰的能夠。我不克不及坐視不睬,無法抽身而退,所以又卷進實際政治里。那時,平易近盟積極地搞起來,大師不讓我走。大師說:假如迸發了內戰,你還能搞什么文明研討任務? 如許,我就餐與加入了舊政協。”梁漱溟即是在這個時段來見錢穆的,並且想要錢穆與他一路幹事。由此可見,梁漱溟對錢穆仍是很有等待的。不外,第二天的扳談畢竟仍是讓他們各奔前程。
在錢穆回想中,第一次會晤后過了一日,錢穆前去梁漱溟住處。會晤后,梁漱溟告知錢穆,他預計開辦一文明研討所,約請錢穆與他一起配合。錢穆立即批准,并問此事將于何時開端。梁漱溟說:“當局方召開政治協商會議,等此事有成果后,立即停止。”又說:“《政學私言》已讀過,似為政治協商會議進言。”錢穆否認了梁的說法,稱:“否則,墨客論政,僅負言責。若求必從,則舍己田耘人田,必兩掉之。君欲作文明研討,以提倡后學,茲事體年夜,請從本日始。若俟政治協商會議有結果,則河清難俟,恐僅空想耳。”顯然,錢穆不以為那時的政治協商能有什么結果。梁漱溟對此很不認為然,很不興奮地站起來說:“我很分歧意你說的話。男年夜當婚,女年夜當嫁,本日公民黨與共產黨兩黨對立,假如不克不及聯合,改日國是又若何可看?”錢穆答覆:“你說的話當然對,但也須有緣。你是想要做怙恃之命呢? 仍是僅僅為媒人之言? 現在方盛倡愛情不受拘束,你怎么不了解?”梁漱溟當然聽得出錢穆的弦外之音,怫然說:“知其不成而為之,本日年夜任地點,我亦何辭!”就如許,二人交淺言深便離開了。
從這段對話中可以看出錢穆與梁漱溟的分歧。錢穆固然關懷國度年夜事,但他一直一墨客,把本身完整定位于文明擔負上;他固然也親密追蹤關心實際,寫出《政學私言》如許的政論作品,但一直不愿意直接介入政治。而梁漱溟,則歷來有“吾曹不出若蒼生何”以及“舍我其誰”的高度自負,以為本身被付與一種巨大的天命——那就是處理中國題目甚至人類題目的汗青任務。為此,他不只是要撰寫《工具文明及其哲學》那樣震古爍今的巨作,更要將本身的性命投進到中國題目的處理上。這就是兩人在最基礎上的分歧。由此,也就決議了他們之間無法在特定的汗青佈景下構成一起配合。
此后,錢穆還在京滬列車上兩次巧遇梁漱溟。那時梁漱溟常往復京滬間,列席舊政治小樹屋協商會議。第一次會晤時,梁漱溟告知錢穆:“每憶君在成都所言,此事誠年夜不易,茲當勉姑試之,不久或功成身退矣。”第二次巧遇時,梁漱溟告知錢穆:“君來正佳,我此往堅求告退矣。”語未幾時,錢穆便下車了。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會晤。錢穆暮年回想此情此景后感歎:“京滬車上之最后一面,則猶不時在余之心目中也。”可見,他是多麼器重與梁漱溟的來往!
錢、熊最后一次會晤及三人日后情況
《師友雜憶》中最后一次提到熊十力、梁漱溟,是1949年產生的工作,也是錢穆與熊十力舞蹈場地的最后一次會晤。
那時恰是新舊政權行將瓜代之際,錢穆與唐君毅一路抵達廣州,碰到張曉峰,又預計前去噴鼻港辦學。在如許的情形下,錢穆仍能想到熊十力、梁漱溟,稱:“又一日,與君毅同往廣州鄉下訪熊十力,君毅乃十力之進室門生也。十力只身寓其一先生家。余兩人留一宿。十力亦有意離年夜陸,后往北平,聞其卒于滬上。又梁漱溟時在重慶,余與某君晤,頃已忘其名,由其作書勸漱溟來粵,亦未得復。”由此可見,錢穆1945年雖未能與梁漱溟一起配合辦文明機構,但心坎一直留有一些期盼。而梁漱溟,天然不會和他一路分開邊疆。
此后,錢穆前去噴鼻港辦新亞書院,后來假寓臺灣,撰寫出書了《中國歷代政治得掉》《國史新論》《朱子新學案》《師友雜憶》等很多著作。在其身后,《錢賓四師長教師選集》出書,其他著作亦不竭重版,發生深遠影響。
《師友雜憶》中,錢穆不只回想了與熊十力、梁漱溟的來往,並且在回想本身受馬一浮約請到復性書院報告時,將熊十力與馬一浮放在一路停止了比擬,稱:“一浮衣冠整肅,看之儼然。而言談間,則共享空間名流風騷,有六朝人氣味。十力則起居無標準,言談無繩檢。一飲一膳,亦惟己所嗜以獨進為快。同席感不適亦掉臂。然言談群情,則必以圣賢為回。就其成績論,一浮擅書法,能詩,十力盡不近此。十力暮年論儒,論六經,縱恣其意之所至。一浮視之,轉為拘束矣。但兩人居西湖,相得甚深。殆以昔時,兩人心坎同感寂寞,故若所語無分歧。及在復性書院,相從講學者逾百人,于是暢所欲言,乃若所同不堪其所異,暌違終不克不及免。”
而對于梁漱溟,錢穆曾在《中國汗青研討法》中評價過梁的作品,稱:“文明并非便是一套哲學,哲學亦僅只瑜伽教室是文明中之一部分。若以為文明是一套哲學,此實年夜誤。近人如梁漱溟著有《工具文明及其哲學》一書,彼似乎只依據哲學不雅點來會商文明,亦嫌缺乏。”如許的評價,看似有抬高成分,但也包含側重視的立場。
新舊時期瓜代之際,錢穆南下,熊十力、梁漱溟則北上,遭到新當局的冷遇。
熊十力先在北京棲身,1954年移居上海直到病逝。在此時代,完成了《原儒》《體用論》《乾坤衍》等主要著作。在其身后,《熊十力選集》出書,很多專著也不竭出書,影響普遍而深遠。
1949年八玄月間,熊十力給唐君毅、徐復不雅等人的函件中提到“錢師長教師”“賓兄”,有的函件還有“轉錢師長教師”等文字。例如,1949年9月16日給徐復不雅的信中,熊十力寫道:“賓兄、君毅等數人來一次而外,并少人來。你想本日何時,誰到四五十里之鄉而視吾乎?”這里的“賓兄”,就是指錢穆,由於錢穆字賓四。1949年9月19日的一封長信,重要就是寫給唐君毅、錢穆的,起筆就是“君毅與四兄同看”。這里的“四兄”,顯然就是“賓四兄”的簡稱。信末文字為:“四兄學問自有特長。不談佛法不為有損,多談佛法不用有增。此在空門中,為極高無上之回宿處,很不易說,不成隨意聊下惹起眾人誤解。古人一切無正知見,生心害事,甚愿四兄于此一事,降心加察。此乃隨觸談及,非居心與你起諍也! 我和你究是多年心契,故無妨聊下。”這可以視為熊十力對錢穆學問以及本身與錢穆來往的全體性評價。
梁漱溟則一向假寓北京,固然禁受過一些患難,但初心不改,依然時辰追蹤關心中國題目和人類題目,撰寫出《人心與人生》《儒佛異同論》《西方學術概不雅》等著作。在其身后,《梁漱溟選集》出書,各類專著也是一版重版,深受讀者喜愛。
通讀《梁漱溟選集》,里面有兩次提到錢穆。
一次是在1949年出書的《中國文明要義》一書中,梁漱溟提煉中國文明的第十三特征時,稱:“今年汗青學傳授錢穆師長教師曾有一論文,稱中國文明為‘孝的文明’。(三十年十一月重慶《至公報》禮拜論文。)近則哲學傳授謝幼偉師長教師,又有《孝與中國文明》一書出書。”
另一次是在1976年回應版主友人胡應漢的信中,梁漱溟稱:“弟批駁錢氏著作,我看甚好。”這里的“錢氏著作”,就是指錢穆所寫的《論語新解》。至于胡應漢畢竟是如何批駁錢穆著作的,筆者未能查知。所以也無法得知梁漱溟對《論語新解》的見解。但從另一個角度可以確認,梁漱溟瀏覽過錢穆的《論語新解》,不然不會如許答復。
以上這些,就是錢穆與熊十力、梁漱溟的所有的來往。固然他們沒有一起配合過,但他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做出出色的成績。他們留下的思惟和著作都是極具性命力的,直到此刻仍能供給給我們不竭的常識能量、深奧而活躍的聰明能量以及處理實際題目與久遠題目的主要參考。